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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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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九

這一日, 江南的首府西州,忽然烏雲密布,雷聲陣陣, 但天上光有霹靂聲, 卻無雨水落下。

街頭巷尾,不知從何處彌生了層淡淡的蒙蒙霧氣, 將尋常見慣的府城,罩得神秘異常。

霧氣中,時而有更夫的鑼鼓聲, 但悠悠地,時斷時續, 像從極深遠的地方傳來, 伴隨莎啦啦的拖地聲:“咚咚咚, 哞——兇惡天, 凡人退避——不宜出行——”

更鼓一敲,所有凡人都下意識地躲在了房門裏, 比剛才面對蠶妖和龍在天上大戰時更恐懼。

也有膽大包天的, 悄悄從門縫裏窺伺,卻只看了一眼, 登時嚇癱了。

那霧中,游走府城打更的, 警告百姓“勿出”的, 竟然不是人。一身衙役服侍, 卻頂著牛頭馬面。

莎啦啦的聲調,是因為它們似蹄似手的掌上, 纏著隨時可以絞碎凡人的喉嚨的粗鎖鏈,在地上拖過去。

若隱若現的霧中, 還有舌頭吐出、臉白如紙,面黑如墨、戴“見吾即死”的無常二鬼,時而掠過。

正在警惕地巡視、封鎖府城各區的,是傳說中的勾魂使者。

一時間,偌大的府城,安靜若死地。

沒有凡人敢出聲。

即使城中防禦外敵鼓聲響起,成批的馬鳴嘶嘶聲鳴響城中,卻無馬蹄聲。官鑼開道,喊著“回避,回避”。有不知事的小兒,笑著對母親說:“娘,官爺開道啦!我要看敲大鑼,看官轎子,看大馬!”卻被其母一把捂住了嘴,低聲喝止。

誰知道,是活馬還是死馬在鳴叫?

誰知道,鳴鑼的是陽世的知府知縣,還是鬼神的城隍老爺?

西州城彌漫白霧,寂靜無聲。

明勝湖畔,卻“人”影憧憧,甚至連雲頭都站滿了“人”。

西州府的臨時溢出區被展開了。

祂們附身下瞰,看著明勝湖畔的白龍,面露激動、興奮、貪婪之色。

白龍的鱗片賽雪,眸如碧玉,頷下系明珠。角似琉璃,點綴閃閃“星子”。龍鬣的邊緣染上紅色,像正在燃燒的火。其尾如上好的透明紗裙,浸在湖波中。

可惜,如此美麗的龍,身上的鱗片卻有些破損,幾次欲撐龍爪站起,卻又跌下。大約是之前的大戰耗了太多法力。

這是陛下曾昭示過的,妖女李秀麗的龍身模樣。

此妖女罪犯滔天,與通天教餘孽、太乙魔宗勾結,冒犯皇權。聖上也說了,大凡能活捉此妖女的,主宗必有重賞。就算是死捉,分宗亦記大功,官位升遷有望。

方才,祂們接到調令,匆匆回趕,卻正好撞見白龍墜地,縫隙關上的場景。幽官們自然知道,那道縫隙之後,就是江南一帶頭疼了很久的百姓集體失蹤案的罪魁——蠶官及其鬼母的藏身老巢。

但,那妖孽捉的不過是一些凡人。來日再計較追蹤也不遲。這捉拿主宗欽犯李秀麗的功勞,可是就在眼前!

孰輕孰重,孰近孰遠,祂們能分清。

烏雲中站著神將、幽官。

為首的是個個烏紗帽,一身官袍,宛如朝廷大員的城隍神。

最前面的是省城隍,坐在轎上,看著是省府大員,其後的越地的各府城隍。站得次近的,是西州府的府城隍。然後是縣城隍。城隍們兩側站著判官,歪戴紗帽,紅袍一角塞在腰帶裏,蹬粉靴,紅臉紅胡。一手拿簿子,一手拿判官筆。

除此外,還有若幹都是官員打扮,難以具體分辨神職的。

他們是幽官系統裏的文官。

城隍等人身後則站著數位一身銀甲金盔,高大英武的天將,領著無數面貌是一團光的天兵。

而城隍等人手下的勾魂使者、大小鬼們,則被打發在地上圍堵,封鎖西州府。

而這當中,修為最低者,也有煉炁化神初階。

雪鱗龍將吻靠在一塊大石頭邊,咬著一截高高的水草,在碧波裏擺著紗尾,仰頭望著這些被奉在神廟裏的幽官,覺得好笑,便大笑出聲。

她一笑,漫天的“神”反而緊張了。

省城隍身邊的判官,出前一步,喝道:“妖女,死到臨頭,笑什麽?!快快認罪伏法,還可暫時饒得一條命!”

李秀麗呸掉水草:“你們當中,隨便一個勾魂使,都有煉炁化神修為,卻全體出動,乍一數,有數千人罷?堵我一個受傷的煉精化炁中階。哈哈,你看,還有人害怕得打哆嗦呢!”她輕蔑道:“一群懦夫,還要我不笑?”

誰?誰打哆嗦?

就算這小妖女,曾經跟堪比返虛的大夏皇帝鬥過一場,還全身還退,就算她曾經撕咬得身為四品,化神高階的龍王節節敗退......那也不能打哆嗦!

丟臉!

省城隍的臉頓時黑了,回首掃向下屬們。

其他城隍、判官,乃至天將們也都面面相覷。

李秀麗這下真笑出聲來了:“你們還真打哆嗦,真害怕我啊?”

“啊?”字音未落,她的五爪猛然一蹬,伏在湖邊的龍,直沖烏雲而起。

伏地的那一會,她的傷已經好了許多,不能麽痛了。只是,他們召來烏雲,沒有陽光,愈合得較慢。

飛龍在天,那美麗柔軟得像波光夢幻的紗尾,重重掃去,卻如萬鈞雷霆,驟然掃飛了一群銀甲天將。

她要速戰速決,闖出重圍!

李秀麗記得很清楚,那玉江老龍是怎樣被彌天電網給罩得動彈不得的。

判官們拿起筆,慌慌張張,在簿上齊齊寫下“李秀麗”三字。

無形的死之枷鎖,化作黑煙騰騰的巨大鎖鏈,纏向白龍。

鎖鏈一沾鱗片,鋒銳堅固的雪鱗竟然滋滋滋地開始冒煙,很快,就在龍身上灼出了幾片無鱗防護、冒血的紅肉。

有效!判官們喜不自禁,下一刻,卻被琉璃角一頂,一個個被當胸串在了龍角上。很快,化作青煙四散開,聚集回人形時,倒在雲上,受了重傷,連筆也擡不起來了。

白龍好像不知道落鱗燙肉之痛一般,毫無淒厲之色,只愈戰愈勇。

天將們勉強爬起,舉起手中的電槍雷刀,身形驟然變大,劈向龍首的逆鱗處。

白龍驟然翻身,扭轉了一百八十度,避開了大部分的刀槍。

轉頭一側,用龍角用扛住了另一些角度的攻擊。

電槍雷刀是特殊之炁制成,但龍角也不是吃素的,竟直接崩掉了刀槍。

同時,極美麗的琉璃角也被砍去了半截。

這時,被護在最裏面的城隍們,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手段。為首的天將也冷冷擡起眼來。

城隍們齊聲高呼:“凝——法——相,化——斬——龍——劍——”舉起城隍官印。

一霎時,風止。雲凝。

在西州府城的範圍之內,從天空到大地,那些本來自雲蒸霞蔚一般的人族之炁,竟被人為阻截了。然後,被無形的力量捏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城隍法相,手執一把散發著惡炁的大劍。

白龍與之相比,誠見渺小。

在這一刻,李秀麗許久沒有發作過的顫栗感,從脊椎上竄到天靈蓋。

不同於方才面對那池中女子。那女子雖然強悍無匹,仿佛山峰,但她並無一絲一毫對李秀麗的殺意。

而這法相舉劍之時,白龍仿佛被某種氣機鎖定,四面八方的炁都成了封鎖空間的助手。

之前,她還嘲笑祂們。但此時,她清晰地認識到,這裏是城隍們的洞天之內,如果法相落下劍,她,必死。

雪上加霜,為首的天將神態極冷,也舉手中電槍,號令:“落——電——網——”

霎時,天兵齊擲手中雷霆戟,落滿江湖,頃刻間,密密電網,鎖死水道,魚龍失所依。

城隍們沒有立刻下手。祂們還想要活捉之功。因此,只是讓法相一寸寸地逼近,鎖死白龍附近的空間。

今日當真已上天無路,入海無門。

為首的省城隍,面上已經露出得色,一手持印,一手捋著自己的長須。

艷艷的血滴子流過潔白無瑕的鱗片,被鎖定而難以動彈,更受了重傷的白龍卻昂起修長的脖頸,目不轉睛地看著天空。

她說:“天黑了。我看得到星星了。”

嗯?這妖女在說什麽?

天色已然黯淡。縱使烏雲散去了一些,仍能見昏暗的空中,漸有星子。

其中,北極星始終千萬年如一,懸在中天,指引路人。

白龍仰首對北辰,眨了三下眼。北極星,亦或叫紫微星,忽然也在中天閃爍了三下。仿佛,它也看到了她。

穿過曠古的時間長河,越過渺渺難以計算的宇宙,它朝著這個小姑娘投來了一道星光。

星光很輕盈,跳舞般落了下來。

城隍法相已經到了近前,正探手去捏拿白龍,要像捏一條泥鰍。

祂手掌的陰影已經蓋住了白龍的頭頂。

於是,星光就落在了祂的手背。

然後,幾乎在一眨眼的功夫,城隍法相忽然土崩瓦解,還原作雲蒸霞蔚的人族交織之炁,還覆四野。

星光落在了李秀麗身上,她覺得身體輕盈極啦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北極星便在天上,又閃爍了幾下。這亙古的星辰,閃爍的頻率,簡直有幾分俏皮。

不管因法相反噬,那些猛然嘔出一大口元炁,身形驟然煙化的城隍。

李秀麗目光定定地追隨著北辰,身體情不自禁地飛了起來。

她忘了身周虎視眈眈的追殺者,逐著似乎不曾動彈的星辰,往她也不知道的方向而去。

天將臉色一寒:“不好,她要跑!”當即變換令旗,又令電網飄起,去網重傷的龍。

熟知道,電網剛要離水面。他們展開的這層依托於山河社稷圖的洞天,卻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。

明勝湖像有靈有識,所有水波化作了一只調皮的大手,用手指勾住了電網,竟不讓它們去追擊白龍。

而沒有法寶,天兵們根本攔不住龍,被她無意識地一頭撞飛了。

跌在雲上,身形半數煙化的省城隍咳出一大口元炁,陰沈著臉叫天將:“總兵,她馬上出了西州府,我們更難以攔住了。你我文武二人,迅速聯合奏一封稟告,上達天聽,請陛下調遣南方所有省份的幽官,圍追妖女!”

幽官體系真要迅速起來,奏本幾個呼吸就能送到皇帝手裏。遠勝陽間局限於時空的漫長流程。

不消一刻,奏章就送到了京師,皇帝本人手中。

很快,鐵筆銀鉤,殺氣騰騰的回覆就下來了:準奏。予汝五省調遣權。不必活捉,殺無赦!

李秀麗迅如流星,渾然忘我,仰頭逐著那道星光,離開了城鎮,到了郊野。

漸漸,她的神智逐漸回籠,愈飛愈慢。

咦?這不是清泉縣嗎?怎麽飛到這裏來了?

她回過神,不再望星辰時,周身難耐的劇痛一下子席卷上來。

淦!游戲系統的痛覺屏蔽時限到了!

道種公司對未成年玩家,是提供痛覺屏蔽的。只不過,吝嗇得要命,每天只提供一個小時!

她剛剛在湖邊開了屏蔽,跟那群家夥纏鬥了近一個小時,又飛到這裏,屏蔽時效過了,一下子那股燙鱗鉆肉的跗骨疼勁就猛然躥進了神經。

李秀麗本來想跟之前一樣,充面子,咬牙不叫。可這次實在太疼了,她嗷地一聲慘叫,額頭大滴冷汗落下,體內的炁最後一滴都耗盡了,連龍形也維持不住,來不及飛落,悶頭就從天上栽下。

風在耳邊呼呼地吹,少女墜落時,還在想:沒被打死,卻摔死了,丟臉!

紅裙如艷色流星,墜下,墜下,卻摔進了一處柔軟溫暖的所在。

一只比成年男子更高大一倍的鶴,張開有力而寬闊的潔白翅膀,將她接在了背上。

鶴翔天空,長鳴一聲。

天野四裂,一道縫隙打開了。

鶴一振翅,馱著少女,如風般飛進了裂隙。

隨即,一段玉臂伸出,慵懶地伸手一抹,又輕輕一拉,拉鏈條般合上了裂縫。

追到清泉縣上空的諸幽官,驟然失去了李秀麗殘留之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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